老百姓告政府不新鲜，政府告老百姓也不新鲜，但是，政府教给老百姓怎么告政府，就比较新鲜了。现在，这种新鲜事出现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哈尔滨。
    “国家信访局已经派来课题调研组，我们办校的经验很快就要在全国信访系统推广了。”信访学校第一任教务长王伟夫说。

    “其实目的当时很单纯。”郭继斌是哈尔滨信访学校副校长，12月12日，他向《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介绍，当初信访学校的名字是培训学习班。他说第一期的背景主要是为了有效控制在“七一”党的生日那天，哈市上访人别去北京给中央添乱。

“一团和气不好，有脓就要挤”

    哈尔滨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市信访办主任曲磊向《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我们班子几乎全部出动，到了张桂华副市长办公室。她开玩笑说，怎么？要暴动呀！来这么多人！听过汇报之后，张桂华当场拍板，这件事好！群众工作就应该这么做，就这么定了。”同时指示办信访学习班由市财政局全额财政拨款。

    接下来的两个周日，张桂华和曲磊等信访办人员都泡在一起，反复研究办学习班的方案。办事情开会是政府惯例，这次开会格外认真。“这是针对信访人呢。”市信访办常务副主任姜廷奎担任信访学校的第一任校长，对从班到校的历程如数家珍。

    哈尔滨信访办档案中，两本厚厚的会议记录显示了关于这第一个学习班的“十大”内部会议：党组会3次；主任办公会7次。

    曲磊提议的同时也向领导讨了“免死金牌”，这成了后来市信访办班子成员谈资。“当时我就跟市长说，办班要两个条件，一是允许我们办黄了，因为都在摸索，前无成例。成了我们继续前进，但不成尽量不要做烈士，代价太大；二是允许课上学员和老师或者工作人员吵架，一团和气不好，有脓就要挤……”市长爽快地答应了。

    为确保学习班正常有序进行，从市信访办和市公安局、市卫生局抽调了13人组成教务管理组、安全保卫组、信访问题处理组和后勤保障组。

    因为第一期好多是老上访户，属于“常驻首都北京”的，难免会发生什么过激行为，安全保卫组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安排了6个便衣警察插入班中。第一次学习班过后，这个组就消失了：学习班非常成功。

    5月10日，学习班在道里区群力乡的富水度假村正式开班，事后市信访办在总结报告里把“试办”提到最前面，其谨慎可见一斑。这个学习班的名称照例很繁琐，“第一期信访人《信访条例》及相关法律法规学习班”。对象为哈尔滨市范围内的非正常程序上访的8个“钉子户”。

    这是哈尔滨市信访学校的雏形。

从“一想就烦，一见就吐”到互称姐妹

    学习班学什么？学习课程的设置就是让信访办大费周章的事情。

    从前两期的课程设置上，既能看出主线从模糊到清晰，同时又能看出信访办从正襟危坐到谈笑风生的轨迹：

    第一期内容有：市信访办《信访条例》的相关知识和核心内容的讲座；市政府经研中心“哈尔滨市经济社会发展形势”的讲座；市公安局法制处讲授《中华人民共和国游行示威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处罚法》和《哈尔滨市公安局关于维护社会公共秩序的通告》……

    从第二期开始，除了上述课程，开始聘请律师和心理专家专门进行授课，从此成为定例。

    王伟夫既是信访学校的联络处长，同时也是教务长。据他介绍，从办学习班起，信访办就有一个办学定例：一个班的学员组成主要两部分，一部分是信访人学员，一部分是信访单位学员。“比如信访人属于公安局立案受理范围的，那学员入校，你公安局必须派专人陪同，学习在一起，吃饭谈话在一起，住也要住在一起，这就是‘三同’。”王伟夫把这总结成了一句报告口号——“同吃同住同学习，教育感化交朋友”。

    这确实就有点麻烦。

    在行政设置上，每个单位都有类似信访办之类的机构。机构工作人员又和本单位涉及的信访人是熟头熟脸，打交道打得都是彼此“一想就烦，一见就吐”，信访学校如此安置，无疑每个“对子”都是块烫手的山芋。

    南岗区经贸局人事科长刘淑芳，在单位兼抓信访，抓了8年。该单位的信访人刘某，为自己病退的事情上访到北京告到法院，“她提的都是无理要求，一点不肯让步”。单位领导让刘淑芳去信访学校“陪读”的时候，她恶心得不行：“还住一个屋？那我们还不天天打架！”

    刘淑芳自己在单位也办过几期信访学习班。她印象中，“大栏杆一把，大门一关，讲些什么信访条例法规之类的，散了之后，他该找还找，该告照告，一出门照旧夹着包去北京。”

    信访学校的食宿，前期是在度假村，第三期之后，是信访办把原位于松花江北的市信访服务中心3层楼装修，有宿舍有食堂，都是由财政拨款。每餐10人一桌，10菜一汤。从第一期开始，学员们晚上就组织晚会，不分教员学员都在一起Happy。这让刘淑芳觉得新奇，“很具人性化”。满意的不仅是刘淑芳，从几百份学员的学习心得中出现的几千个感叹号中，对这种形式的认同是统一的。

    特定的环境会产生特定的气氛，也会让人产生特定的情绪。课程除了各种法规讲座，还有律师免费指导法律问题。心理学教授也讲课，“他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听着心里就透亮”。交流座谈也觉得自然了，和单位的刘某住在一个屋子里面也跟着自然起来，很快的就互称姐妹了。

    如果没有这样的单独交流机会，彼此都不会深入了解。“我是做劳资的，我就给她分析，一算账她就清楚了。”最后，刘某撤诉了，在条件上也让步了，说：“心里觉着痛快！”

    到了7月份第三期，学习班开始正式称为“哈尔滨市信访学校”。

“顺气温暖就是和谐”

    信访学校迄今共举办了8期，培训学员247人次，243人。

    说到效果，用王伟夫的话说“基本都熄火了”。他是指：绝大部分学员不再“夹包去北京”了，少数去的也不到非指定上访机关去了，一切都走程序，“到指定机关上访我们不反对”。

    早在第一期开班前，在市信访办的学习班预备会上，姜廷奎要求责任单位做到“五要”，并定为铁律。这8期班都是按照这个铁律进行的。这“五要”是“要确保上访人学员到位；要有领队；要有责任单位学员；要有上访人学员信访问题处理情况的卷宗；要有上访人学员信访问题的最后结论。”

    从行政程序上看，环环紧扣，是漂亮的流程。

    “选择信访人是必要的，但信访责任单位学员缺席就使信访学习脱离了主体，立不起来。没有领队就相当于认同责任单位敷衍……”王伟夫解释说，“但没有信访人情况处理卷宗，我们不了解实际情况，劝架成了和稀泥，最终不能成功，好好的事情就成了扯淡。所以‘五要’最后的这个最后结论才是我们要达到的效果。”

    今年43岁的王兴柱是道里区一名职工，下岗11年，因建房问题于2001年开始上访，共去北京6次，“两年间去市农委不下几百次，国土资源部、人民日报、新华社、国家安全局都踩遍了”。进信访学校以后两天没说一句话，“我就看你办不办事”，他说王伟夫处长跟他谈过两次，每次都记笔记，每次都聊到晚上12点以后。“人家王处长才做完急性阑尾炎手术，捂着肚子跟我去道里区了解案情”。最后王伟夫协调完之后，拍给他“就这条件，马上解决，怎么样？”这个目标和王兴柱的要求差了4倍，但他接受了。“什么是和谐，顺气温暖就是和谐！”王兴柱原来去北京时带着遗书，他要做几起大案引起政府注意，“要不是王处长我就完了，没有这个学校我现在已经不喘气了”。他总结说，“来学校之前觉得自己的问题是敌我矛盾，现在是人民内部矛盾了”。现在，王兴柱被信访学校聘为教员，以自身的体会来给新学员上课，虽然没有工资，但他很乐意。他写了11万字的文章，命名为《我的信访手记》，自费5000元出书，决定免费发放给学校学员，“告诉兄弟姐妹叔叔大爷们怎么样去信访。”

    在信访学校像他这种学员变教员的还有3个。

信访虎头铡

    王伟夫是信访学校的大管家，在信访办工作了20年，被领导称为“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办班伊始，领导就把具体任务“落实”到他头上。“因为不懂啊，就起草、联系、找学校一些制度规定、下通知、报名、筛选学员……”他跳跃地表达了一开始办学的手忙脚乱。第一期准备招30个，后来努力的结果：能整8个就是成功的。

    在接受采访时，王伟夫的谈话经常被电话打断，他抱歉说“都是案子”。案子，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学校的工作人员说，自从办班，王处和他们就几乎没歇过礼拜天。王伟夫凭着不停地和信访人谈心、到责任单位斡旋协调，成了名副其实的“联络处长”。王伟夫说，因为选来的学员都是老上访户，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七八个甚至更多的追随者，所以一好全好，不好全了，并且不好一定会变本加厉，“所以我们做工作不玩儿命不行”。

    在哈尔滨信访学校8期之中，涉及的44个案件有17人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

    被授权才能做事情，哈尔滨市信访办的全称是“中共哈尔滨市委员会哈尔滨市人民政府信访办公室”。2002年，曲磊调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同时兼任市信访办主任，哈尔滨市委市政府对各部门目标考核信访工作占比为8分（总分为100分）。而此前，信访工作占比是2分。

    这8分如何看出信访在各项工作中的摆放和位置？

    哈尔滨市有关文件表明，各区招商引资在1000万以上加0.1分；安全生产中重大责任事故5人以上扣2分。“信访办的这8分，是下保底上不封顶，可以继续扣，能扣成负分。”曲磊说。

    另外颇具威力的就是“三级通报”和“三级诫勉谈话”。三级通报，第一级是“背对背”，出问题的区县信访办直接通报给一把手，第二级通报到全市，第三级通报发到全市之外还报到五大班子领导，“让他明白下面很吃紧了”。“三级诫勉谈话”也仿照上面，一级是单独谈，二级是主管市长谈，三级是信访联办集体谈。在哈尔滨行政系统，信访办的这种特殊授权被称为“御授虎头铡”。

    哈尔滨市各局级干部都要到市信访办来挂职锻炼，并形成了制度。分给具体的案子，不限期执行，什么时候办完了什么时候调走；而新任的局级干部也必须到信访办“实习”，这称为干部考核系统的长效机制。

    “这是一个积极的探索，办得很有特色。他不是简单的法制教育，也不是简单地规范一下上访人的行为，而是构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平台。”说这番话的人是国家信访局长王学军。信访学校办第四期时，适逢国家信访局在全国普调，局长王学军听说信访学校之后临时改变行程，在哈尔滨蹲点两天。“国家信访局已经派来课题调研组，我们办校的经验很快就要在全国信访系统推广了。”王伟夫把调研组的调研报告拿在手里看来看去，报告的题目是“重在感情 贵在责任 成在落实”。而这12个字，就是创校之初，哈尔滨市委书记杜宇新为信访学校作的批示。

本版摄影 郑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