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全国两会期间，“福利腐败”这个词已经从法学界的论题单上跃到政协委员的提案里，委员们建议尽快遏制“福利腐败”现象。“福利腐败”尚未有权威的定义，综合专家的意见，指电力、燃气、电信、供水、公交、铁路、民航、医院等垄断行业，利用资源优势向本行业内部职工提供有违公共资源平等分配的“福利”。
 
　　

　　4月中旬以来，安徽省和河北省先后出台规定，禁止垄断行业实施“福利腐败”，其实际行动再次将“福利腐败”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5月24日，河北省十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一次会议审议通过了《河北省节约能源条例》，一些垄断行业的“垄断福利”被正式叫停。这个条例从7月1日起施行。这可以看作是全国治理“福利腐败”的宣言。

　　本月18日,中国法学会邀请多名专家从公共资源平等分配的法律保障角度对“福利腐败”的历史、成因、影响和解决办法进行了深入探讨。

另一种“腐败”

　　“前些日子我去医院看病，发现有些人不用挂号就直接找大夫看病开药。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些人是医院的职工，本院职工看病免挂号费这是惯例，是理所当然的福利。”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温克刚是关于“福利腐败”提案的主要推动者，他向记者讲述他亲眼看到的“福利腐败”。

　　北京中医药大学方廷钰教授是医药行业的专家，他对医疗系统内部的“福利腐败”有着更多了解。他说：“卫生部曾经对这个问题做出过比较积极的回应，认可挂号免费是不合法的，这个态度让人觉得起码卫生部不护短。但消极的一面是他们对委员和人民群众反映的问题持怀疑态度，对于老百姓几乎没人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居然没听说过，说明他们对医院的管理和指导还是不到位。”

　　事实上，不仅医疗行业，公交、民航、铁路等交通行业和电力、电信、燃气等能源行业，甚至教育、银行等行业都存在着“福利腐败”。

　　记者从行业内部职工处了解到，国内各大航空公司几乎都有这样的职工“福利”，规定每位在职普通职工每年可以享受两张甚至两张以上的免费飞机票，全国任何一个有航线的城市都可以是目的地，而且机票可以转让给自己的直系亲属。

　　据银行内部人士透露，各大银行最大、最普遍的“福利”是把单位自行开发建设的商品房，用低于市场平均价格的内部价向职工出售。在个别地方，银行内部职工、特别是管理层，在贷款买房时，享受利息全免或者低息的福利。甚至在教育行业，很多学校都有类似规定,在非义务教育阶段，本校教职工的孩子如果在本校读书，都在录取分数上享受低分录取的照顾，而且不用交高昂的“择校费”，这种“福利”甚至延伸到大学阶段。

　　原本是职工福利，却在某一个时间点演变成一种“腐败”，衍生出某个从业者群体与普通大众的矛盾，这个时间点往往就是“涨价”。一边是普通百姓面对着水、电、燃气等能源价格不断上涨，一边是能源企业叫嚷着成本增加、经营困难，价格不得不涨，此时那些被垄断行业以福利形式分配出去的资源，毫无疑问地成为冲突焦点。

福利如何蜕变成“腐败”

　　中国政法大学副校长马怀德说：“这是计划经济所形成的制度惯性尚在作祟。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垄断行业的福利腐败现象，大多是在计划经济年代就有。但进入市场经济之后，各行业的发展包括竞争都不一样，有些行业利用其垄断地位，出现高福利，有些行业没有垄断地位，完全进入市场之后，失去了原有地位，问题就出现了。”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刘凯湘从经济和政治两个层面分析了“福利腐败”的由来。刘教授说：“我国一向实行低工资制度，劳动者的所有需求无法从工资中全部得到满足，只能通过各种福利制度得到补偿。历史上的福利制度包括公费医疗、晋升职位、进修机会、分配住房等等多方面，而不只是我们今天谈的利用本行业资源获得的福利。中国有句俗语，爱哭的孩子有奶吃。福利制度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权力寻租。在政治层面上，计划经济时期，国家控制着大部分资源，国家通过福利制度的方式进行分配，这就让公众觉得，福利是政府给予的，因此利用行业资源享受的福利，也是政府正当给予的。”

　　福利一旦蜕变成“腐败”，其危害不容忽视。温克刚委员将这种危害概括成“三大危机”。其一是“福利腐败”转嫁福利成本，以亏损为由以涨价的形式增加群众负担，引发社会信任危机；其二是垄断行业利用掌握的公共权力优先服务自己，加剧社会不公；其三会加剧国有资产流失。

　　马怀德认为，福利的本义是指一个单位或者政府给相关人员提供的一种特别的优待。所谓“福利腐败”，真正的含义似乎能表述为“透过福利所发现的垄断行业可能存在的腐败”。

　　刘凯湘教授则一针见血地分析，福利无所谓好坏，关键是福利实现方式衍生出腐败。刘教授说：“单位内部的福利与社会福利不能混为一谈，单位职工获得奖金是正当的，如果奖金是以一定额度的免费车票的形式补偿给职业，那有什么问题呢？法律的意义不在于对单位发给职工的免费车票进行数额限制，真正的问题是考查单位如何获得这些免费车票所代表的公共资源。问题的实质，不是单位能不能给职工发福利，而是单位获得这些公共资源的途径是否合法。”

　　“当前社会最主要的反腐问题还是针对公权力腐败。所谓福利腐败，获益者是行业内部职工群体，说到底还是纳税人，因此谈福利腐败不是针对这个群体，而是针对行业对公共资源的分配方式。这里有一个引导社会情绪的问题。但我们必须看到，这种腐败如果不被遏制，就会加剧社会的腐败，两种腐败有着本质区别，但需要共同治理。”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院长韩大元说。

“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

　　治理“福利腐败”要靠两套系统。第一就是完善市场经济体系。马怀德副校长认为，在没有形成有效的市场竞争的环境和机制下，公共部门在配置资源上自然就会拥有垄断行业的特殊地位，比如电信行业。因此只有完善市场经济体系，充分发挥市场对资源的配置作用，充分的竞争打破垄断，才能从源头遏制“福利腐败”。

　　第二套体系是治理一切腐败的根本，即健全法制，建设法治社会。马怀德说：“目前我国只有价格法的第23条谈到定价原则，这显然无法有效遏制垄断行业的不平等资源分配。特别是，价格一旦确定，价格变动的制约显得薄弱。我们只有涨价听证会，没有降价听证会，这说明这方面的制度规范还需要完善。”

　　另外，社会中介的作用也没有得到充分重视。马怀德副校长说：“价格的评估和审计不能仅靠政府来监管，不能靠决策解决所有问题。为什么老百姓反映涨价不合理，但到了听证会上审计报告就认为合理呢，这说明审计等社会中介组织的作用没有得到完善和重视。”

　　“福利腐败”是一种社会现象，成因中有着历史和现实多种因素，因此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法律问题或者经济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社会问题，需要社会各方力量共同解决，这是几位专家共同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