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公里长的珠海海岸线，累积了20多年的滩涂纷争。三灶镇一度是珠海市滩涂纠纷最集中的镇，各村委会对解决纠纷无能为力，村民自治陷入瘫痪。2005年7月至今，珠海市公安边防支队的民警到三灶镇的两个村中兼任村官，大力化解滩涂纠纷。目前，这种做法拟在珠海更多的渔村推广。

      “两年前，在这片海里，每个月都会发生几十宗滩涂纠纷，最严重时，甚至发生过两百多人参加的持械打斗。而今年8个月过去了，仅仅发生了两起报案。”9月11日，珠海市公安边防支队民警、海澄村“村官”杨鑫指着三灶镇南面辽阔的海面对记者说。

1个月60宗纠纷

      三灶镇是珠海海岸线最长的一个镇，长达147公里。海澄村则是三灶镇滩涂面积最多的一个村，有两万多亩。虽然位于经济发达的特区，但海澄村还是一个不富裕的渔村。

      “那时一天就报案十几次，有时二十多次。”海澄村村委会主任袁英泉9月13日告诉记者，两年前，海澄村每天都有非常多的纠纷，而且不少都发生在海上。珠海公安边防支队三灶派出所印证了这一说法：仅2005年3月，三灶派出所就接到报案60多宗。

      海澄村发生的纠纷绝大多数都关乎滩涂养殖，发生的原因各种各样。海澄村1992年前还有一些耕地，1992年后，珠海建机场，征用了海澄村的几乎全部耕地。作为补偿，2001年后，珠海市政府将两万亩的滩涂划给了海澄村使用，这样，村民也都成了渔民。

      2004年，海澄村的村民终于盼到了政府下发的滩涂养殖证。但等他们买了鱼网，开了渔船下海时，才发现这片海名义上是他们的，实际上根本进不去，已经被承包给别人了。

      原来，90年代早期，三灶镇政府下设了一家“西部水产公司”，该公司向市领导打了一个报告，要求对海洋滩涂进行开发，得到市领导“应给予支持”的批示。西部水产公司便以此为依据，将两万多亩滩涂据为己有，并以约每亩100元的价格发包给一百多户渔民。这些渔民们已经交了钱，不肯退场。

      一方要强行进场，一方坚持不退出，此事最终引发了大规模的纠纷，海澄村的村民多次集体上访。2005年，在金湾区委政法委两次组织联合执法后，事件才逐步控制。

      管理体制的变换，也是引起滩涂纠纷的一个原因。据介绍，在90年代，滩涂由国土资源局管理，但没有专业人士，加上珠海的滩涂主要是养殖。2002年，珠海市政府决定将滩涂管理权移交给农业局下属的海洋渔业局。但有的村民拿到农业局的滩涂使用证后，发现同一片滩涂上还有国土局从前发的使用证，而且也并没有过期。这也很容易产生纠纷。

      袁英泉告诉记者，西部水产公司后占据滩涂时，他从没有跟该公司打过交道，因为“找他们也没有用”。

      袁还向记者反映了一件十分现实的问题，从2006年到现在，陆续有采砂船到海澄村的海域里采沙，这样一来，养蚝的生态环境就被破坏了。采沙船都持有广东省水利厅发的“采沙证”。同一片海域出现了两个证，一个是养殖，一个是采沙，但是同意采沙等于废掉了养殖。养殖户不准采砂船进入，双方经常争吵。村委会多次向政府打报告反映情况，说采沙船私自扩大了采沙范围，但是目前问题并没有根本化解。

“海霸”曾维持秩序

      处理本村村民与外部世界的纷争，村委会常感到力不从心，这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邻村鱼林村。鱼林村有两千多人，滩涂面积一万多亩。

      据介绍，2003年，珠海市政府下发滩涂养殖证给鱼林村委会，要求村民持证养殖。但村民拿到养殖证后，有的无法进场，有的进场了又被赶出来，纠纷不断。原来在90年代，有一届村委会没经过村民集体讨论，就直接将6000多亩滩涂发包给了一个叫韦忠的商人，总价格是210万元。韦忠委托本村村民罗忠平与村委会签订了一个连“四至”都没有的十分模糊的协议。协议签订后，由于村民早就在大多数滩涂上起了木桩养蚝，韦忠进入不了。

      2004年，韦忠又将滩涂陆续转租给了居住在附近滩涂的广西籍渔民，广西渔民凭着转租合同，也想进入滩涂养殖，这引起了鱼林村民的极力反对，造成本地村民和广西渔民之间尖锐的矛盾。2004年7月，韦忠当初委托签合同的罗忠平又将滩涂以每年30万元的价格转租给村民苏观天，苏也以转租滩涂为名义，诈骗了20多户广西渔民共38万元后逃逸。至此，滩涂纠纷进一步激化，每天都有很多起报警，边防支队三灶派出所的民警不堪其烦，从早到晚出警处理纠纷，一起未了，一起又生。有的渔民直接到市政府上访、静坐，问题越积越多。

      2005年春，50多广西渔民，开着十七八条小船，带着钢管、鱼叉等工具，决心用武力来捍卫他们的权利。他们说，他们千里迢迢到这里，什么身份都没有，无牵无挂，现在辛辛苦苦积攒的血汗钱都被骗走了，如果拿不到钱也进不了滩涂养殖就没活路了，“既然打架就打大的，做掉几个村民就逃”。

      三灶派出所紧急采取措施，先将广西渔民请到派出所吃饭，饭桌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后着力调解鱼林村与他们的纠纷。经过艰难的谈判，最后双方达成协议，广西渔民先退出，他们被诈骗的钱由鱼林村来还，先还20万，剩下的以后陆续再还。一场冲突由此化解。

      广西渔民的纠纷是无数滩涂纠纷中典型的一宗。在鱼林村的滩涂上，还经常有无牌无照的渔船过来打鱼，本村渔民之间由于水面界限不清，也动辄在海上由争吵升级到打架。

      三灶边防派出所管辖的海域面积达1100平方公里，占珠海全部海域的1/6，全所只有50多名民警。辽阔的海域面积，密集的滩涂纠纷，使全所民警疲于奔命，边防总队规定的打走私、反偷渡、海上救助等任务往往无暇全力应对。

      据边防派出所介绍，2005年前后，漫长的海域群发的滩涂纠纷，民警已不可能宗宗到场及时处置，这时“海霸”应运而生。有些村民发生纠纷也干脆不报警，直接向“海霸”求助。

      “海霸”并非是海上恶霸。他们是珠海市各镇区的渔民自发纠集而成的队伍，长期在海上，哪里治安比较乱、纠纷比较多，他们就出现在哪里。“海霸”们向渔民收取“保护费”，有时充当海上警察，有时也充当治安调解员。发生纠纷后，他们往往比警方更先到场处理。

      然而，“海霸”在村民眼中无异于“黑社会”。渔民们说，他们一来就是十几或二十几个人，处理纠纷的手段主要是威胁加恐吓，很多时候处理问题也并不公正，但是村民都怕他们，15元钱一亩的滩涂，他们要求5元钱的价格转包，村民也不敢不转包。

      记者了解到，鱼林、海澄村的村委会无力应对各种情况，也并非是村委会主任的能力问题。在海澄村，村民纷纷外出打工，都不太关心村中事务，村委会召集村民开会，都必须向村民支付50元的开会误工费，否则就召集不起来。2005年前，海澄村负债高达3000万，村民对村委会不满。海澄村的情况，也是珠海沿海各渔村包括鱼林村普遍面临的情况。

警察兼村官

      2005年夏，刚处理完广西渔民与鱼林村民纠纷的三灶边防派出所并没有松懈，所长张江灵意识到，纠纷发生在海上，但是根源在陆上。如果不从根本上着手解决问题，派出所永远也不得安宁。

      鱼林、海澄是三灶镇滩涂纠纷最集中的两个村，张江灵想，如果以这两个村为试点，让民警直接参与村中的滩涂和治安事务，必定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警官当村官毕竟是前所未有的尝试，如果担任村委会干部也有违村民自治法。但张江灵想到了变通的办法，让民警兼任村党支部副书记。

      2005年7月，经向珠海边防支队请示同意，并经三灶镇党委组织安排，三灶边防派出所的两名民警李智、杨鑫分别被安排到鱼林村和海澄村兼任村支部副书记，他们的人事关系、工资发放则仍在派出所。李智和杨鑫都从警十几年，有着丰富的群众工作经验。

      李、杨两民警进村任职后，在派出所的指导下，从三个层面开展工作。一是做基础性工作，全面走访，融入群众，帮危济难，赢得民心。二是找矛盾根源，查阅相关台账资料，掌握滩涂历史情况，实地甚力查承包区域，掌握历史积怨症结。三是营造法制氛围，挨家挨户开展法制教育，大造声势震慑不法分子，引导村民依法化解矛盾。

      滩涂水面不像陆地，界限凭肉眼很难划清，这成为滩涂纠纷主要原因之一。到村里任职后，两民警做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帮助村民划清滩涂界限。划界需要十分专业的技术，他们分别向珠海边防支队请示后，支队决定聘请专家协助划界。

      划界之后，边防支队又做了两项工作，一是准确测量，明确承包区域界限。支队联合驻地渔政大队、农业局等有关部门与滩涂承包养殖大户一起到实地，利用GPS定位系统，对每一处承包区域都认真进行了定位测量和明确，并在界线上做了明显的标志。同时由村委会对分界标志物进行维护。李智还亲自带领村里的“综治”队员，协同渔政等有关部门深入群众，一份份地签订了98份规范格式的滩涂承包合同。

      对于采沙船强行采沙的问题，“民警村官”将情况反映到支队、区政府、区公安分局，并向珠海市政府作了专题汇报。如今，采砂船终于有所收敛，改在没有养蚝的水域采沙。

      同时，在“警察村官”的建议下，村委用收取的滩涂承包费用集中购买了一批渔业养殖生产工具，无偿供本地渔民使用，并通过广播系统普及养殖知识，聘请渔业专家解疑释难。

      “警察村官”两年间解决了无数难题，有的难题曾经困扰村民长达几十年。鱼林村蚝田紧靠航海航道，晚上航道标志不清，路过船只经常误入蚝田，每次使渔民损失惨重。李智到各个部门协调，目前已在蚝田周围竖立了明显的航标。鱼林村附近的海面又是工业污水的主要排出口，大量工业污水流入蚝田，既危害村民身体健康又影响了蚝的品质。李智通过边防支队做工作，目前周围正在兴建污水处理厂。

村集体收入翻了近百倍

      由于三灶镇的滩涂90%以上都分布在鱼林、海澄村，边防警察进两村当村官后，20多年的滩涂纠纷，两年时间里消弭于无形，2007年上半年，三灶边防派出所接到海上的报警仅仅两宗，而“海霸”失去了市场，自动消失，渔民生产生活秩序得以理顺、规范。

      滩涂纠纷解决后，集体经济飞速发展。2004年，海澄村的集体收入不到3.8万元，负债沉重。2006年，海澄村集体收入达到330万元，几乎增加一百倍，今年，海澄村预计经济总量可达700万元，计划年终平均每人分红可达800元，村债逐步化解，经济发展呈良好态势。

      据珠海市边防支队介绍，三灶镇是广东省第一个实践“警官当村官”的地方，珠海市香洲区目前有一个村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以化解滩涂纠纷，而广东省公安厅边防总队也正打算将这种做法推广到更多的沿海乡村。

      记者将“警察当村官”这件事反映给广东省民政厅基层政权处，处长王先胜说他还没有听说，随即他向珠海市民政局询问，市民政局也不知情。王先胜说，滩涂纠纷在广东省的确十分普遍，很多地方都十分头痛，现在三灶村能解决问题，当然值得肯定。他说：“民警担任副支书，而不是村委会干部，这样就没有违反村民自治法。”

      采访时，珠海市民政局基层政权科的夏科长陪同了解情况。夏最后说：“两个民警在村里把自己的位置也摆得很正，主要负责滩涂事务和治安，其他事务一律不参与，避免了干涉村民自治。”

      夏科长说，珠海市农村面临的两大核心矛盾就是征地纠纷和滩涂纠纷，三灶镇这种经验有效解决了乡村滩涂纠纷，应好好总结加以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