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6 日 ，韶关市下起了小雨。“春雨贵如油啊，今年又是一个好年头。”西河镇镇长曾文辉兴奋地说。

　　朝阳，预示着欣欣向荣，充满希望。朝阳村又处于市郊，空气清新。地理环境相当优越，在晴好的天气里，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然而村民心中的迷雾又何时才能散开？在朝阳村里，记者感到，一种恐慌的情绪在村民中蔓延，村民对村财务依然心存不满，对农业生产无暇顾及。

　　“我们没有土地，也没有城市户口，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支配土地征用款的权力，这种不尴不尬的处境，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艰难。”朝阳村一村民 3 月 13 日 对记者说。

　　朝阳村位于广东省韶关市武江区西河镇，总面积 2 平方公里。 10 年前，朝阳村与邻近的红星村、前进村和向阳村并称为西河镇的“经济四小龙”。除朝阳村外，其他三个村抓住城市建设征用土地的机遇，相继成立了集团公司、股份制合作企业等经济实体，经济规模不断发展壮大。朝阳村却在土地被征用之后，没有发展起实业，村经济停滞不前，村民眼睁睁看着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被征用、流失，失去了生活来源，日子陷入窘迫。

　　“朝阳村的问题，说起来很复杂。”西河镇政府一位官员在谈到朝阳村时，感慨地说。

6000 多万元“富村”

　　3 月 13 日 下午 2 时 30 分，瑟瑟寒风中记者走进了朝阳村委会。在一楼的公告栏里，张贴着 2005 年 12 月份朝阳村财务收支明细表。显示截至 2005 年 12 月，村里总存款为 3400 多万。而在二楼的公告栏朝阳村简介中我们看到：朝阳村现有土地 366.55 亩，人均 0.4 亩。但我们掌握的材料中，了解到村民现在使用土地人均只有 0.2 亩。

　　村主任曾霖祥及一罗姓支委在记者出示证件后表示，采访需要预约，现在要开会，要么改天，要么等着散会。记者在等散会的过程中与一位分管经济的村委会副主任闲聊，据他透露，现在朝阳村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务农。

　　3 时 40 分左右，身着便服的一男一女在罗姓支委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自称是公安局的，要求记者出示证件，态度蛮横。当记者要求对方出示工作证件时，二人含糊其词，随后走了出去。后来村主任曾霖祥向我们解释，过来的两个人是武江区公安分局参加朝阳村综合治理工作会议的，但在我们等候的过程中，此二人一直坐在村主任的办公室里，并没有进入会议室。

　　4 时零 3 分，罗姓支委再次要求记者出示证件。

　　5 时 15 分，村委会议结束。村主任曾霖祥同意接受采访。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朝阳村从 1993 年起被政府征地大约 568 亩，总征地收入为 6000 多万元，现在银行账户上还有 3000 多万元。就是在 10 年间，农民的土地征用专款已经花掉了 3000 万，当记者询问这笔钱的去向时，曾主任给的答复是，用于村民农转非安置及村里的日常支出。

　　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土地征用款只能用于村民的实业创收及福利，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随便使用，专用账户专门管理。对这一问题，曾避而不谈。 5 时 55 分，曾霖祥接到一个电话后，拒绝了记者的采访。

1500 多万元糊涂账

　　1993 年至 2003 年的 10 年间，朝阳村村民只是凭感觉觉得村里的财务有问题，到了 2002 年，村民对村委财务账目混乱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部分村民将这一情况向各部门进行了反映。

　　村级财务不属于区审计局负责审计。但在政府的指示下，武江区审计局于 2002 年 10 月起对朝阳村的财务收支等情况进行了审计。村民不相信区审计报告，对此，韶关市审计部门又公布了审计报告，但是朝阳村村民对村财务的真实情况还是疑问重重。

　　关于 3000 多万元的去向，记者在韶关市审计法函（ 2004 ） 4 号《关于武江区西河镇朝阳村部分村民代表反映该村财务收支有关问题的核查报告中》看到：除去 1993 年至 2003 年朝阳村的正常名目支出， 10 年间该村的“其他支出”就有 1500 多万元。

　　对此问题村民曾经提出疑问，并于 2004 年 5 月向韶关市武江区人民检察院举报。

　　检察院经过调查给出的答复是：“朝阳村委会会计是非专业会计人员，其账目不规范，把楼房建筑、装修、修道路水渠、干部奖金、农转非手续费、购车费等都列入了‘其他开支'。”而在韶关市审计部门审计的报告中，干部奖金、农转非手续费都列入了具体开支名目。

　　在检察院的答复报告中，记者还注意到：其他支出中有一项就是楼房建筑款。据了解， 10 年来，朝阳村建了一栋 11 层的大楼，后来卖给了武江北邮电局。这座大楼的投资及工程款在账目中没有任何记录，无账可查，在 2004 年的审计报告中也没有相关阐述。据知情人透露：当初建造这栋大楼预算投资是 480 万（不包括地皮费）。虽然相关部门经过调查，做出了很多种解释，但村民还是有疑问，不论当时投资了多少，但毕竟不是一个小工程，总应该有相关账务往来的记录。

　　据村民反映：朝阳村委会还卖掉了 200 多亩宅基地，在韶关市审计部门的审计报告中，记者看到其中一项是“其他卖地收入” 506 万余元，照此推算，每亩地只卖了 20 余万元。

　　西河镇的一位官员告诉记者，这一部分宅基地大部分都没有经过有关部门的审批。 3 月 13 日 下午 3 时，记者在等待村主任的过程中，陆续有人到村委会补办建房审批手续。

提留标准缘自人民公社

　　记者在韶关市审计部门的审计报告中发现，朝阳村的 10 年经济开支中，其中一项经济开支是“上调征地款”。

　　一位当地政府官员称，在西河镇，每村所得征地款都要上调一部分作为镇政府的发展基金，各村情况不一样，朝阳村的上调比率是 10% ，这个比率是由村民决定的。按照这一说法，朝阳村 1993 年至 2003 年所得征地款 6000 多万元，就要被西河镇提留 10% ，也就是 600 多万元。

　　但在审计报告中关于 1993 年至 2003 年朝阳村财务收支汇总情况表中，上调西河镇政府的支出是 200 多万元，这与征地款 10% 的 600 多万元差距悬殊。

　　“我们也不愿意交，但别的村都交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曾霖祥在接受采访时说。

　　西河镇政府位于武江区的中心位置，走完一段崎岖不平的小路，一栋新建的大楼便出现在眼前。楼面宏伟，气派，相比之下，武江区政府的办公环境就逊色多了。

　　对于 10 ％的发展基金，一位政府官员告诉记者，在西河镇就是这样规定的，不仅是在朝阳村，其他村也是如此。至于依据，他说现在没有相关规定，当年人民公社时期的环市公社就是这样做的，在没有相关规定之前，西河镇就沿用了这一标准。

　　改革开放已经 20 多年了，人民公社对许多人来说都成了陌生的名词，然而，却因为朝阳村 10% 的征地款提留问题，再次被村民关注起来。

500 个农转非指标存疑

　　根据广东省相关规定，每征一亩地就有两个农转非指标。记者从韶关市审计部门提供的一份《关于武江区西河镇朝阳村委会财务收支情况的审计报告》看到，朝阳村从 1993 年到 2003 年被征收的土地 589 亩，并明确记录有 1178 个农转非安置指标。土地征用后，村民也可以自主选择是否将户口农转非。然而，在一位知情人士提供的一分名单中，记者了解到， 1993 年起被安置劳动力 338 人，其中保留户口人数 38 人，没办理户口迁出人数 9 人，已领安置费死亡人数 2 人，外地买农转非指标人数 176 人。尚有 500 多个农转非指标哪里去了呢？曾霖祥称，过了申请日期，不再给予办理。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没有办理农转非，也没有申请领取安置费？村民彭朝顺告诉记者，当初没有办理，主要是考虑到依靠集体发展实业致富，如果户口迁出，就不享有村的退休、合作医疗、公费旅游、过年补贴等福利待遇。

　　关于过年补贴，曾霖祥强调，十多年来一直都给村民发过年补贴， 2006 年春节年满 18 岁的村民每人补贴 1000 元， 18 岁以下每人补贴 300 元，以前 18 岁以上是 600 元，未满 18 岁补贴 100 元。但记者从村民那里了解到，过年补贴从 2003 年才开始发放，原因是迫于村民的压力。

　　没有领安置费，朝阳村村民这些年的生活来源，只剩下这两年少得可怜的过年补贴，还有 0.2 亩的农田。

　　这种是农非农的处境，让朝阳村村民对未来一度迷茫。这些把致富的希望寄托在村委发展实业上的村民们，至今还有人守着 2 分薄田维持生计。

大半年的选举风波

　　种种矛盾交错在一起，朝阳村村民在区人大代表彭献龙的带领下，从 2002 年起便开始了他们的维权之路，但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彻底解决。

　　2005 年 3 月 28 日 ，由 9 个村民小组推选出来的 9 名代表组成选举委员会，准备 6 月份的换届选举。

　　然而在 6 月 14 日 开始，彭献龙等四人实际已被停止了参与选委会的工作。

　　据选委会成员曾丽斌说， 6 月 14 日 ，选委会主任黄德成通知她和另外 3 名选委成员不用再来上班了。因此，选举工作的相关培训、制作选票、制作票箱、布置会场等准备工作都没能参与。西河镇政府的一位官员在回答这一问题时告诉记者，是彭献龙等四个成员对选委会认定的选民资格持有异议，从 6 月 14 日 起便不再来上班了。

　　2005 年 6 月 19 日 ，朝阳村换届选举如期举行。一大早，村民便聚集在朝阳村小学操场上参加“三合一提名选举”， 2005 年朝阳村的选举风波由此开始。在一位当地官员提供的录像中记者看到，在投票前，曾丽斌等人上台要求选委会严格按照选举程序进行选举，并当场揭发了选委会违法操作的事实。

　　愤怒的村民举起“反对以权代法，还我真正民主”等横幅，以至最后砸碎了现场的两个透明玻璃选票箱，气氛一度紧张。几分钟后，在附近待命的上百名警察进入现场维持秩序。混乱中，村民又在二楼发现了一个装有选票的投票箱，西河镇的一位官员肯定地说，当时只制作了两个票箱。选举现场设置的两个票箱当时已经被村民砸烂，那么二楼的投票箱是做什么用的呢？选举工作尚未开始，票箱里的选票又是谁投进去的呢？混乱的场面令选举无法按期举行。事后，村民继续维权，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 2005 年 11 月，村民两次堵封了村委会。在无法劝服村民撤离村委会办公楼的情况下， 2005 年 12 月 1 日 凌晨，武江区公安分局对彭献龙、曾丽斌等 40 余名“闹事”的村民进行拘捕。

　　2006 年 1 月 20 日 村委会重新进行选举，然而这次，曾丽斌等 4 名选委会成员仍没有被通知参加（实际上， 2 人被关押在看守所， 1 人被通缉，取保候审中的曾丽斌说也没接到通知，西河镇的政府官员称，当时通知了曾丽斌，但因为她生病，没有参加）。

　　2006 年 1 月 22 日 ，新一届村委会成立，村民反对的原村委会主任曾霖祥继续任村主任。参与选举工作的一些政府官员说，过半数村民没有参加选举投票。一些村民说，现场参加选举投票的人中，起码有上百名不是村民。

3000 万还能撑多久？

　　“建设一个五星级宾馆，一个高标准的农民新村，一个朝阳村综合市场，一座文化综合大楼，努力发展经济，提升朝阳村的发展档次和形象。”这是当地的一家媒体在 2006 年 3 月 11 日 对朝阳村的报道。

　　此刻朝阳村新的领导班子成立还不到两个月。这也是他们为自己在任期内所定下的目标。

　　但这一切，只是领导们勾画出来的宏伟蓝图，他能够实现吗？银行账户上的 3000 多万元的存款还能不能撑起朝阳村的未来，村民们不禁开始忧虑。据一位知情人透露，今年的 2 月份朝阳村的账户上不明开支就有 9 万多元，新的村委会刚刚组建，各种计划都在筹划当中，这 9 万多元用到哪里去了呢？这又成了一个谜团。

　　征地款剩下的 3000 多万，还能撑得起朝阳村多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