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宁波市戴家村，与宁波栎社国际机场仅隔一圈铁丝网，来自机场的噪声成了戴家村村民生活中的梦魇。

      今年3月，宁波市曾召开专题会议议定整体搬迁方案。实施过程中，戴家村村民不同意以“新农村建设”名义进行搬迁，要搬迁应该是“机场移民”。之后，戴家村村民寻求法律救济。8月8日，99位村民向国家环保总局提出两项行政复议申请。
　　
      8月8日，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古林镇戴家村99位村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要与国家环保总局打官司。

      当天，这99位村民向国家环保总局寄出两份邮政特快专递，分别对环保总局批准宁波栎社国际机场（下称栎社机场）二期扩建工程环境影响评价文件行为，以及批准该工程竣工环境保护验收合格行为提出了复议申请。

      浙江之星律师事务所律师袁裕来是这些村民的代理律师。8月15日，袁裕来接到国家环保总局来电，表示复议申请已收到，要求补充复议代表2至5名人选。

      袁裕来告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国家环保总局一般在两个月，最迟3个月内作出复议决定，不论是作出不受理还是复议决定认为无错，接下来我们就打行政诉讼官司，到法院起诉国家环保总局。”

      戴家村与栎社机场仅隔一圈绿色的铁丝网。

      在过去20年时间里，尤其是2002年以来，戴家村村民生活在宁波栎社国际机场飞机噪声的阴影之下，噪声问题已经变成了戴家村的梦魇，村民们为此饱受困扰。

      村民们认为，这一切的责任在于国家环保总局。因为栎社机场二期工程的环评以及验收合格都是国家环保总局批准的，而实际上，当地环保部门的监测表明，飞机噪声严重超标。

      因飞机噪声与国家环保总局打官司，这在国内尚属首例。法律界人士认为，这是百姓权利意识的觉醒。同时，此案为城市规划如何依法处理机场新建扩建与居民生产生活和谐相处的现实问题提供了一个范例。

村民受困严重超标噪声

      8月21日，超强台风“圣帕”刚走，高温又笼罩宁波甬城。上午，《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来到距宁波市中心只有7公里的栎社机场，这里乡村已与城市连成一片。

      机场紧邻戴家村，用一圈绿色的铁丝网与村民住宅相隔。在没有飞机起落的时间里，戴家村一片安宁。

      “每次飞机一下来，我人被震得都要跳起来了！晚上9时开始去睡，到12时还睡不着。”60岁的村民孙秀丽的家与机场铁丝网几乎贴在一起，她描述晚上睡觉时被飞机惊吓的情景时面露惊恐之色。

      孙秀丽家距飞机跑道约二三百米远，飞机起落时产生的巨大轰鸣声令孙秀丽一家寝食不安。孙秀丽82岁的婆婆说：“吓死我了，心都拎起来了。”

      村民家的电视在飞机起落时屏幕上闪现雪花，声音也被飞机的轰鸣声遮盖。“我那7岁的孙女像个飞机预报员，一看到电视有雪花，就大喊飞机来了，马上，飞机的声音就把全家的声音都盖住了。”村民任慧珠说。

      村民们在与记者谈话时，多次被飞机噪声冲断，大家只得停下来，等飞机过去再说。“就像是在缫丝车间里说话一样。”

      戴家村有许多村民家像孙秀丽家一样，机场的铁丝网拉到了他们的墙边。陈雪琴家是与机场直线距离最近的，他们家有二层楼。“老公在楼上喊我，我一点也听不到，打电话时，飞机来了，要停一停，等飞机过去，否则电话里什么也听不到。”

      由于长期睡眠受影响，30多岁的陈雪琴患了失眠症。她拿出了好几本病历：“这些年来，我老是去医院，睡不着，每天要吃安眠药才能睡一会儿。每天凌晨5点，我就睡不着了，睁着眼，痛苦死了。”

      曾在空军部队做过机械师的64岁村民戴瑞定说：“最可怕的是飞机试机时，那时的声音最响，因为要把飞机调到最大速度。这一调就是一两个小时，声音响得要命，人在家里啥也不能干。”

      据专家分析，飞机噪声一般持续30-60秒左右，人们对这种安静环境中出现的短时持续噪声非常不舒适，比持续的道路噪声更令人烦恼。一般情况下，噪声如果超过50分贝，长时间处在这种环境里，人的神经系统就会受到影响。噪声平均每提高3分贝，能量就会增强一倍。噪声污染严重，甚至会破坏人体的听觉系统。经常处于噪声困扰之中，会出现记忆力减退、失眠等症状。有研究显示，长期在机场、铁道附近生活或者工作的女性怀孕后，婴儿智力低下和畸形的比例要明显高于其他地区。

      栎社机场始建于1936年，是近代中国为数不多的航空机场之一。建国初属军用机场，1987年改建为民用机场。2002年进行二期扩建，2005年升格为国际机场。栎社机场属宁波管理，这也是浙江省第一个正式下放给地方政府的机场。目前日平均起降飞机84架次。

      “飞机一般早上8时起飞和降落，最晚是24时航班结束。密集时约10分钟就有一架飞机起飞或降落。”

      自栎社机场投入使用后，随着宁波经济的快速发展，机场飞机升降逐渐增加，噪声引发的矛盾也日益尖锐。特别是二期扩建后，戴家村的村民所承受的噪声污染进一步加剧，村民们经常向有关部门反映。

      根据宁波市环境保护监测中心对机场飞机的噪声测定，戴家村100多户人家超过75分贝，也即超过了国家标准。按照村民们的说法，村民不但生产生活受到影响，平均寿命也急剧下降。

      在戴家村，一条一二十米宽的河穿村而过，河水浑浊死寂。村民们说，这条河原来一直是村民饮用水源，自从机场扩建之后，河道被截断，就成死河，这水吃不得了。

      村民与机场之间的矛盾加剧也令机场负责人惴惴不安。2003年，栎社机场总经理陈遵举以宁波市政协委员的身份在政协会议上提交了《关于尽快解决栎社机场飞机噪声影响村民生活问题》的提案。提案引起了宁波市政府的高度重视，由市政府分管副秘书长牵头，召集鄞州区政府及市有关部门到机场现场调查，并且进行了专题研究协调。当年7月，宁波市政府要求鄞州区政府对所涉及的村镇规划进行必要的调整。原有噪声超标的9个自然村分期分批实行整体搬迁安置，所有政策处理要一次到位。但由于用地指标受宏观调控等原因，迁移安置仍然未能实现。

机场造滑行跑道成“导火索”
     
      2007年3月的一天，戴家村的村民在凌晨突然听到来自身边的巨大轰鸣声，这个声音不是飞机噪声，而是铁丝网内机场打桩机的声音。打桩机距村民家只有几十米，每天晚上12时过后开始作业，一直到清晨6时。

      在机场内打桩挖土是建造飞机滑行跑道。2006年2月21日，宁波市发改委核准栎社机场飞行区平行滑行道系统扩建工程，同年9月22日批准初步设计。该工程是宁波市重点工程，总投资1.94亿元。这条滑行跑道距戴家村村民住宅只有几十米，“如果造好使用，飞机几乎贴着我们家穿过。”村民陈雪琴惶恐不安。

      “这下可好，上半夜飞机闹，下半夜打桩机闹，还让不让人活了。”自从打桩施工后，陈雪琴更没法入睡了，他丈夫气得向施工地方扔石头。

      “三台打桩机一起打桩，房子都在抖。”压抑许久的戴家村村民终于爆发了。村民们开始集体上访。

      2007年3月29日，宁波市常务副市长王勇主持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协调处置针对栎社机场平滑道施工的群体性事件。会议认为，机场周边村民信访问题历时已久，由平滑道施工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事出有因，有关村民在反映诉求时虽情绪比较激动，采取的方式方法不妥当，但情有可原。

      这次会议议定了搬迁方案，安置用地按照宁波市新农村建设试点用地管理的有关政策执行，落实住宅用地出让计划220亩，拆迁安置资金由鄞州区负责。同时决定机场平滑道暂停施工3个月。

      宁波市政府框定搬迁的有戴家村等9个自然村，之后鄞州区政府决定拍卖220亩住宅用地，拍卖所得的土地出让金全额用于这9个自然村的搬迁安置，建设资金由区政府统筹平衡，专款专用。

      鄞州区古林镇政府对村民搬迁实行的是拆迁安置相关政策，采取调产安置方式，即以认定的移民户住宅建筑面积来调换新房安置建筑面积，新房价格按基准价每平方米630元计算，原房按重置价结合成新，结算差价，原房以房管部门评估为准。

      6月22日，古林镇和村民委员会贴出《通告》，《通告》称，决定套用新农村建设这一平台，对飞机噪声影响范围的村民房屋实行整体搬迁，于6月25日起对搬迁范围的房屋进行丈量登记。

      然而，一直期待搬迁的村民们，这时却拒绝了丈量登记。他们不同意以“新农村建设”名义进行搬迁，要搬迁应该是“机场移民”。

      村民们的理由是，他们几十年来尤其是2002年以来，深受机场噪声污染之害，理应得到补偿或赔偿，之后再按照通常的拆迁补偿标准进行拆迁。

      戴家村大部分是木制结构的老房子，也有部分是混凝土结构的老房子。“按照他们评估的方式，木制房子只有约每平方米300元还要再打折扣，混凝土房每平方米约500元再打折扣，而搬迁的新房要每平方米630元，我们哪里吃得消？”村民们说。

      村民们继续上访、信访，在浙江省政府信访局，一位接待人员诚恳地劝告村民，希望他们找一个律师，寻求法律救济。

99位村民欲提起行政诉讼

      浙江之星律师事务所律师袁裕来接下了这个案子。在袁裕来的劝说下，村民停止了上访。袁裕来也着手诉讼准备。

      然而，被宁波市政府勒令暂停施工的机场平滑道在8月13日再次动工。轰鸣而刺耳的打桩声震怒了村民，村民与机场展开交涉，这时警方开始抓人。8月15日和16日，戴家村有10多名村民被警方带走，其中有数人被以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刑事拘留。

      戴家村一名上五年级的学生施财勇也在家中被警方带走。“8月15日上午7点半，我刚起床，突然有两个人闯进我们家，把我爸爸抓走，然后又回头将我抓上车。我连鞋都没穿好，拖了一只鞋被带到派出所，一直到上午10点左右，村主任到派出所把我带回了家，到现在我爸爸还没有回来。”施财勇说。

      除了被抓的村民外，一些参与上访和交涉的村民也受到警告。8月21日，《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在戴家村看到，村民们提起机场就赶紧关上门，神色惶恐，生怕被人听到。而就在屋外的铁丝网内，一台挖掘机正轰隆隆地挖掘，不时有一辆拉着警笛的机场巡逻车在巡逻。

      “机场的噪声污染不同于其他建设项目，飞机的起飞和降落所可能产生的噪声强度都是可以准确测试的，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因此，如果环保部门审批环境影响评价（简称“环评”）文件，以及建设项目环境保护竣工验收时，严格把关，噪声污染应该是不会造成的。”

      袁裕来律师仔细分析了机场噪声污染案，他认为村民不应与机场打民事赔偿官司，而应与环保部门打行政官司。当初，栎社机场二期工程是原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立项，国家环保总局批准的环评文件。而竣工验收也是经国家环保总局验收认为合格的。

      “做环评时机场会产生多少噪声，强度如何，验收时噪声会不会超标，环保总局应该是一清二楚的。环保总局认为是可行和合格的，但实际上，在二期工程施工期间，宁波市环境保护监测中心就测定飞机噪声超过国家标准，施工时就超标，竣工验收时，飞机增加了，反而合格了？”

      值得一提的是，国家环保总局在2005年9月栎社机场二期扩建工程竣工环境保护验收时，同时提出了加紧落实戴家村搬迁工作的意见。“这说明国家环保总局当时就已经认识到，机场二期工程投入使用，产生的噪声可能对附近村民造成损害。但是在戴家村搬迁尚未落实之前，批准二期工程竣工环境保护验收合格，是不合法的。”村民们说。

      8月8日，戴家村99位村民针对国家环保总局对栎社机场所批准的环评和所作的验收合格行为提出复议申请。要求撤销国家环保总局批准的栎社机场二期扩建工程环境影响评价文件决定和2005年作出的该工程竣工环境验收合格的批文。

      与此同时，99位村民又向浙江省发改委提出了复议申请，请求撤销宁波市发改委核准栎社机场飞行区滑行道系统扩建工程的行为。村民的理由是，宁波市发改委核准这一项目之前，没有根据法律规定要求栎社机场提供环评批文。而2005年9月29日，宁波市环保局对该工程环境报告明确作出暂不受理的决定；且宁波市发改委在作出这一核准决定之前，没有听取村民们的意见，属程序违法。8月16日，浙江省发改委受理了该行政复议案。

      99位村民因栎社机场噪声扰民要与国家环保总局打官司之事震动宁波。法律界人士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认为，在政府已经决定搬迁的情况下，村民还为讨赔偿打官司实属刁民。但更多的人认为，村民权利受到侵害，要求救济天经地义，这是百姓权利意识的苏醒。

      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博士生导师章剑生教授认为，我国法律规定，大型的、与老百姓生活相关的建设项目的环评报告，应当听取利害关系人的意见。宁波戴家村99位村民以法律途径解决飞机噪声污染问题，这是应该值得肯定的现象。社会的进步不能仅仅理解是经济的发展，老百姓的维权意识、民主意识、法律意识的增强也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同时，这起行政官司也无疑为我国城市规划中如何避免新建扩建机场导致飞机噪声污染居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

      无论国内国外，机场的选址基本上是远离居民区，如杭州萧山机场距市区27公里，城市规划中均考虑了城市的发展和居民生产生活的和谐关系。然而，事实上，由于栎社机场建在宁波城区，机场周围已不能建造高大建筑。“现在看也许还不明显，但是再过十年八年，随着机场的扩建，机场与周围居民生产生活之间的矛盾将会日渐凸显。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